周广玲
端午临近,街巷间悄然飘散起一股独特的香味。这气息既非兰麝之幽香,亦非凡尘所有,清新中带着一丝辛辣,细细品味,乃是艾草与菖蒲的完美交融。人们纷纷购置那一捆捆翠绿,将其悬于门楣之上,寄托着驱邪避祟的美好愿望。每当我漫步其间,瞥见那青黄相间的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曳,便不由自主地沉醉于童年时祖母熬制的药汤记忆中,那苦涩中蕴藏的一抹回甘,至今令人难以忘怀。
艾草,这看似不起眼的植物,常生于沟渠之畔,长于荒野之间,茎叶间或许还隐藏着些许不为人知的秘密,采摘之时需倍加小心。然而,时至端午,这平凡的草木却瞬间变得尊贵无比,被红绳系挂,高高悬挂在千家万户的门楣之上。艾叶的挥发油,具有神奇的灭菌之效,人们深信其香气能除百病,这份信仰背后,实则蕴含着科学的真理。
记得儿时患病之时,祖母总会步入野地,采摘新鲜的艾叶,与菖蒲、青蒿一同熬煮。那药汁浑浊而碧绿,盛于古朴的瓷碗中,热气袅袅升起,熏得我眼眶微湿。祖母那双枯瘦的手,稳稳地端着碗,轻声哄我饮下。初尝之下,苦涩直冲舌根,令人几欲作呕;再品之时,苦涩中透出一丝清凉;及至三口下肚,竟然品出一抹甘甜。病体渐愈,三日之后,果然轻松了许多。如今想来,那药汤之效或许有限,但祖母那份深沉的慈爱,却给予了我无尽的慰藉与力量。
在我居住的小区里,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医者,姓钟,行医四十余载,尤以草药医术精湛而闻名遐迩。每逢端午前后,他的小诊所前总是人头攒动、熙熙攘攘,皆是慕名而来,只为求得他亲手特制的“端午茶”。这茶精选艾叶、菖蒲、香茅、柚叶等七种草药,精心配制而成,饮此茶者,可保一年身体康健。老医者年年端午慷慨施茶,从不收取分文,其医德之高,令人肃然起敬。这位老医者还曾悉心传授于我,将芦根与白茅根晒干后煎水服用,对于咳嗽有着显著的疗效。这流传千年的药香,竟能穿越时空的阻隔,依旧萦绕在百姓的日常生活之中,散发着无尽的魅力。
午后,阳光透过中药铺的格窗,洒在地板上,形成斑驳陆离的光影。中药师正在柜台后忙碌着,小铜秤在他手中起起落落,发出悦耳的金属声。几位妇女围在一旁,耐心地等待着抓取端午所需的草药。药柜上,青瓷罐子整齐排列,红纸标签上写着苍术、白芷、佩兰等草药名,每一个名字都仿佛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底蕴与诗意。中药师抓完药后,熟练地用黄纸包裹成四方包,再以红绳捆扎得整整齐齐。
端午时节,我时常感到湿热难耐,困乏无力。而每年此时,母亲总会贴心地寄来晒干的艾草香囊。我将这香包悬挂在空调出风口处,睡觉时便能感受到一股清爽之气扑面而来,让人心安神定,惬意无比。那些曾经生长在田埂沟渠的野草,如今看来,竟是大地赠予人类的清凉之帖,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恩泽。
夜深人静之时,书桌上的艾草,渐渐失去生机与活力,但香气却愈发浓郁而迷人。这气息勾起了我对乡下外婆家的端午记忆:灶台上煮着的粽子咕嘟作响,散发出诱人的香味;门框上挂着新鲜的艾草,与旧年的桃符相映成趣别有一番风味;孩子们手腕上系着五彩丝线,在院子里嬉戏打闹欢声笑语不断。如今外婆已离我们远去,那些纯真的快乐也随之消逝。唯有这艾草的气息,年年如期而至,仿佛外婆的慈爱,从未离开过我们的身边。
端午的艾草,枯荣交替,人们挂它、饮它、信它,终究是一种心灵的寄托与慰藉。在这个季节里,那些平凡的草药,默默散发着香气,既治愈着人们的身体,也抚慰着人们的心灵,让人感受到无尽的温暖与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