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云
怀念一个人是件很奇怪的事情,仿佛那个人从未真正离去,始终陪伴在我们身旁。可实际上,有些人已渐行渐远,彻底走出了我们的生活,仅留下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。小时候期待走得越远越好,长大后只想离家越近越好。青春如流水般逝去,当记忆再一次长满花朵,而乡愁近在咫尺,我突然很怀念外婆,她已经离开我们十多年了。
外婆去世后,没有长眠于湛家麻窝的某座山头,而是安葬在老屋背后的那块菜地里。此后,每年诸多节庆,我们去看望外公的时候,总会到外婆的坟前,与她“见上一面”。每次我静静地伫立在外婆的坟冢前,虽未开口言语,心中却在轻轻呢喃:“外婆,我们来看您了!”每当忆起外婆,往昔的种种回忆便如汹涌潮水,瞬间将我淹没,那些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刚刚发生。
湛家麻窝,这个位于北盘江畔的宁静质朴小村庄,地处贞丰县与兴仁市的交界处,是我母亲的出生地。在我出生的上世纪九十年代,那里交通极为不便,日子过得艰苦。前往麻窝寨,全靠双脚一步步丈量,携带重物时只能依靠肩挑马驮。那时,外婆家饲养着牛马,我常与外公到山头上放牛割草,骑着马穿梭在那些惊险崎岖的山路上。“当童年的回忆涌向这里/我的内心装满泪水/春暖花开的时节/陈旧屋檐像极我内心的病变/漫长的缺席背后/注定是湛家麻窝的尘埃落定//当我思念母亲的母亲/从垭口吹来一阵冷风/守望外婆的墓地/湛蓝天空向我讲述黑色谎言/外公站在老屋前/与我讲述那年那月难言的痛//相逢何必曾相识啊/难忘的岁月是田园牧歌/物是人非的年代/我在乐土的范畴里觅迹寻踪/时光倒流二十年/我曾是那个骑马走过的少年”,我曾以《湛家麻窝》为题写下这首诗,用以寄托我对这片土地难以忘怀的回忆。
2012年春节刚过,外婆因病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那时,远在天津求学的我,听闻外婆离世的噩耗,满心悲恸,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奔回家。可由于封棺的缘故,我深知即便赶回,也无法再见她最后一面,只能在异乡的深夜里,独自落泪。没能见外婆最后一面,成了我心中永远的遗憾。
关于外婆,有一件事我始终铭记于心。十多年前,我即将前往北方上大学,外婆将她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500块钱,小心翼翼地塞到我手里,她的眼中满是不舍与期许,轻声叮嘱我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。我拿着这笔钱,到贞丰县城买了一件灰色花格子衬衫,穿着它踏上了前往北方的求学之路。多年过去,那件衬衫早已破旧不堪,但我一直将它精心珍藏,因为它承载着外婆对我深沉的爱,那是我一生都无法割舍的温暖。
大学毕业后,我毅然选择去西藏当兵。在部队的日子里,对亲人的思念如影随形。我的外公,已是年近八旬的老人。他一辈子不抽烟、不喝酒、不赌博,声音依旧洪亮,只是耳朵不太好使,头发早已白如霜雪,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浅浅的皱纹,诉说着生活的沧桑。还记得前几年,一家人齐聚县城为外公祝寿,我从西藏通过微信视频与大家相聚。我笑着询问外公具体多少岁,他半开玩笑地说:“过了今天晚上,就75岁了。”我在心里默默盘算他出生的年份,他感慨道:“生在旧社会,长在新社会。”想来,这七十多年间,外公见证了太多的时代变迁。
在我成长的这十多年里,爷爷奶奶和外婆都因病痛相继离世,如今只剩外公一人。他一辈子务农,从未出过远门。外婆离开后,他进城住了几年,还在某中学做安保工作,直到用人单位嫌他年纪大,他才无奈回到老家,独自一人守在麻窝寨,安享晚年。我曾答应过他,要带他坐飞机去首都北京,去看看天安门。可直到现在,这个承诺仍未兑现。
离家在外的这些年,无数个夜晚,我在梦中与亲人们重逢。梦里,老人们给我讲述着那些古老的故事,他们教会我的父母如何做人,我的父母又言传身教,教会我如何上进,如何面对人生的风风雨雨。每当我遇到困难和挫折,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他们慈祥的面容,他们仿佛在默默地鼓励我要坚强。醒来后,泪水总是不知不觉打湿了枕头。
如今,湛家麻窝村寨通了水泥路,家家户户都建起了庭院别墅。当我开车进入村寨,仿佛穿越了时光。日子越过越好,可外婆却再也看不到这一切。但她的爱,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,永远照亮我的心房。我时常幻想,要是能再回到小时候该多好,再听听她的唠叨,再感受一下她温暖的怀抱……